作为中国早期象形文字,甲骨文生动形象,奥妙无穷。甲骨文字形中最常见的图案就是小人,坐着的、躺着的、洗脸的、互相揪头发的、上演“她逃他追插翅难飞”的……一句话:只有现代人想不到的,没有古人画不出来的。
除了小人,甲骨文中还有许多有趣的符号,一些字中甚至出现了“单箭头”和“表情包”。例如下面这个字—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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眼熟吗,像不像生气表情包?
古人真可爱,写字就写字,怎么还把自己写生气了?
实际上,这个字和“生气”一词八竿子打不着。它是一个很常见的汉字——“行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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生闷气?
才不是什么表情包
近代学者罗振玉在《殷墟书契考释》中说:
“行象四达之衢,人之所行也。”
这种解释是贴合“行”字本义的。行,本义是道路,供行人和马车来往,后来衍生出“行走”“军队”“行为”“施行”等诸多含义。《诗经·卷耳》中有一句“置彼周行”,意思就是“(将菜筐)放置在大路旁边”。
因此,“行”字的甲骨文字形并不是生气表情包,而是一个十字路口。许慎在《说文解字》中认为“行”字“从彳,从亍”,是一个左右结构的形声字,解释为“人之步趋也”。这种说法显然是不准确的。受限于当时的考古条件,许慎应当没有见过“行”的甲骨文字形,才会做出这样的解释。在小篆中,“行”字还保留着左右对称的形态,而到汉隶时,现代字形已经初露雏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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甲骨文中的“表情符号”不止“生气”,还有“单箭头”。先画两棵树:一棵是断的,一棵是完好的。在断树的断裂处画一个水平箭头,这就是“折”字。然后在完好的树旁边画一个指向向下的箭头这就是“析”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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连箭头都用上了,古人果然很潮。但综合其他字形来看,这里的“单箭头”其实代表斧头。在甲骨文中,斧头写作一条折线,形状类似“了”字。斧头从中间将树砍断,叫做“折”;从上往下劈砍,则叫做“析”。这便是“折”与“析”的本义。
在甲骨文中,这类象形文字很多。为了让人们一眼辨认出其指代的事物,它们抓取物象最典型的特征,并适当加以夸张、强调。例如“丁”字,在甲骨文中是一个方形,演变为隶书后才长出小尾巴。汉隶将方形压扁,小尾巴弯曲,形成今天人们写的“丁”字。
虽然从方框变成了“小蝌蚪”,但我们仍然能从“丁”字身上看出早期的字形。并非每一个汉字都能像这样“等比例长大”。随着字形演变,再加上字义不断变迁,很多文字的字形、读音乃至字义都和诞生之初截然不同。“万”字就是典型的例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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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甲骨文中,“一”是一根横线,“二”是两根横线,“五”字写作五根横线,那“万”字要怎么写呢?难道要画一万根横线吗?
那当然不切实际。为了不画一万条横线,商代先民想到了一个妙招——从已有的字形中“借”一个,用它来表示“一万”的意思。这个被借走的字就是“萬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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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字形不难看出,“萬”字画的是一只小虫子。《说文解字》中解释说“萬,蟲也”,也就是毒虫,更准确来说是蝎子。“萬”字的本义就是某种蝎子。后来这个字义慢慢消失,而表示数字“一万”的字义后来居上,被人们广泛使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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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草书盛行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,“万”与“萬”两种字形同时存在,其中“萬”仍然作为正体字流行,“万”则是异体字,使用面较窄。汉字简化后,保留了更简单的“万”字字形,“萬”字彻底成为历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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国历君自制表情包。底图来源/影视剧《甄嬛传》截图
同样长得像小虫的还有“旬”字。旬字的主体是一条曲线,像一只盘曲的小虫,意为“回环往复”。商代人以干支纪日,每十天干为一个循环,因此十天记为一“旬”。这种记时方式一直延续到现代,今天的人们不再使用干支纪日法,但仍然将一个月分为上、中、下三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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与“行”“折”“丁”等字不同的是,“旬”字是用具体符号表示抽象概念。这类文字在甲骨文中并不少见,下文中我们还会提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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别打了
他们这是在干什么呀!
所谓“国之大事,在祀与戎”,古人对于战事的重视催生了一大批与战争有关的文字。这些甲骨文字形不仅是研究先秦战争的重要史料,也反映出人与人、人与物之间的奇妙互动。例如下面这个字—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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果然,最酣畅淋漓的战斗往往采用最朴素的方式,不提刀,不拿枪,直接上手揪头发!这便是“战鬥”的“鬥”字,在简体字中写作“斗”。但追溯字源就会发现,“斗”(dǒu)和“鬥”(dòu)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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国历君自制表情包。底图来源/影视剧《下一站是幸福》截图
“斗”字的甲骨文字形是一种长柄器皿,也就是“一斗米”的“斗”。而“鬥”字描绘的是两人缠斗的景象,双方都气得怒发冲冠,伸手猛揪对方的头发。汉字简化后,“斗”与“鬥”合并为“斗”字,因此现代汉语中的“斗”字兼具两个读音和两个不同的字义。
两“人”相“鬥”时是肉搏,如果给“人”一把“戈”或“斤”(一般指斧头),就能组成“械斗大军”:一个人扛着戈,这是“戍”;将人的位置上移,就变成了用戈砍去人头,这是“伐”;一只手拿武器驱赶走在前面的人,这是“伇”,后来逐渐演变为“役”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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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果将“人”进一步细化,具体到人体的某个部位,或是具体到某个动作,又能形成新的字形:一个人双手捧着戈,这是“戒”字;如果捧的是斧头,那又成了“兵”字;一根箭矢箭头朝上,箭身上系着丝线,呈蓄势待发状,就是一个“夷”字;“戈”在上,代表脚的“止”在下,就是“武”字。
值得注意的是,从“武”字的甲骨文字形来看,将“武”字解释为“止戈为武”是有失偏颇的。行走的人举着戈,代表士兵举着武器行军,这才是“武”字的本义。
不仅是战争,社会生产生活的方方面面都以人为中心展开。因此在甲骨文中,小到日常生活,大到抽象概念,在各类字形中都能找到“人”的身影。例如“沬”(huì,mèi)字,它有两个读音,读作huì时甲骨文字形是这样的——
如果单独看第一个字形,有点像洗头,但结合第二个字形就能推翻这一猜想。一个人跪坐在水盆旁,正用手捧起盆中的水扑在脸上,因此“沬”字的本义应该是“洗脸”。类似的生活场景在甲骨文字形中数不胜数,例如“毓”字,由女子、头朝下的新生儿、羊水三部分组成,显然是女子分娩时的场景。“毓”的本义就是“生育”。“屎”“尿”等甲骨文字形的结构也与之相似。
甲骨文是朴实而奇妙的文字,通过不同图形符号的组合,改变图形的位置关系,不仅能表达不同的字义,还能指示文字的读音。也正因此,汉字是世界上唯一一种将音、形、义三者完美结合的文字。
举个例子,“受”字在诞生之初是形声字,仅凭其甲骨文字形,你能猜出它的声旁是什么吗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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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受”字的甲骨文字形分为三部分,上下两只手,上端的手下垂,下端的手托举,中间夹着一只“舟”——这就是“受”字的声旁。一只手将“舟”交付给另一只手,就构成了《说文解字》中解释的“相付”之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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因此,“受”字既具有形声字的形态,也兼具会意字的神韵。通过观察其甲骨文字形,既可以了解其读音,也能猜出其字义。在甲骨文中,读音、字形和字义已经浑然一体。
只可意会?
不要小看“人”的力量
许多抽象概念虽然和人没有直接关联,但我们仍然能在其甲骨文字形中发现“人”字。只可意会不可言传?没有什么是“人”不能解决的。例如“弃”字分为三部分:最下面是一双手,手中拿着一个簸箕,正将簸箕里的孩子扔出去。这就是“弃”字的本义“抛弃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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再如“及”字的甲骨文字形,一个“人”走在前,一只“手”在后面追赶,寥寥几笔就描绘出一场“她逃他追插翅难飞”的大戏。《说文解字》中说“及,逮也”,“及”字的本义“到、赶上”在甲骨文中已经生动形象地展现出来,并且一直沿用至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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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天我们在写“及”字时,将横折折撇作为一笔写完,但结合其字形演变过程会发现,这一笔其实包含两个不同的部分。从甲骨文到隶书,“及”字上面的“人”手部伸长,形成一撇,腿部上抬,和身体一起构成半个横折折撇;下面的“手”基本保持原貌,弯曲的手指变成另一半横折折撇,手臂和其他手指变为一捺。
除此以外,“屰”“夨”“年”“令”等抽象概念都借用了“人”的形象。“屰”字在古代汉语中同“逆”,它的字形是一个头朝下的人,本义应指婴儿初生露头,后来人们多用它的衍生义“不顺”。“夨”字画的是一个人歪着头,本义是人侧头,后来引申为“倾斜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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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年”字的甲骨文字形是“人”背着“禾”,描绘的是秋收景象,因此“年”字的本义就是谷物成熟,尤其指丰收。“令”字同样由上下两部分组成,上方是一张倒立的嘴巴,下方跪着一个人,正在倾听对方的命令。在“年”和“令”的简体字字形中,这种界限分明的上下结构已经不复存在。
通过引入“人”的活动,这些抽象概念得以转化为具象的字形。这些字大部分都是指事字和会意字,通过合理安排部件之间的位置关系,将字义暗合于字形中,让人心领神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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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文化初萌的蒙昧时期,我们的祖先将日常点滴、好奇的探索和天马行空的想象全部付诸刀笔,一笔一划破开混沌,刻出文明的火种。“折”“丁”中栩栩如生的物象,“戈”“武”中的金戈铁马,“及”“年”中对于“人”的重视,全都化作“行”,让思绪沿着道路流转不息。这些蕴藏在甲骨文中的奇思妙想,至今仍在每一个汉字的脉搏里跳动,振荡出中华民族的文化源流。
参考文献
[东汉]许慎,《说文解字》
孙海波,《甲骨文编》
董作宾,《甲骨文字集释》
罗振玉,《殷墟书契考释》
来源:本文经“国家人文历史”(微信ID:gjrwls)授权转载。
新媒体编辑:程可心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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